
不知道睡了多久,醒來,我離開吵雜的急診室了,頭痛好了一些,左右看看,兩手都有點滴。護理師過來問我: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嗯…我遲疑了一下…這該怎麼回答?她又問:「這裡是哪裡?」嗯…我有聽到機器規律答答的聲音,又看見一床床的,是孰悉的環境,但是…我答不出來。護理師急忙的又問我:「妳有聽到我的問題嗎?」有,我連忙點了點頭,護理師提高音量再問: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我頓了一下很困惑的回答她:「我不知道。」不一會兒,看到穿手術衣的醫師緊急過來評估。
等我再次醒來,加護病房的燈關暗了些,護理師過來問我:「頭還痛嗎? 」我點點頭。看著她,怯生生地問:「可不可以請妳教我,我叫什麼名字?」護理師說: 「妳叫:蔡青芳」 嗯,這真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,就像第一次練習那樣,很拗口地一字一字的練習。睡著前我一直很詭異的練習,詭異是因為當第一個音唸出來,為什麼下個字是接這個發音?更怪異的,這是我名字,我怎麼忘記了呢?
後來我才知道,我是自發性顱內出血,可能是微小的動脈瘤破裂,引起名詞性的失語症。我雖然能夠說句子,也聽懂別人的提問,但是遇到專有名詞,我就空格,講不出來,停在那裏,往往就是那個那個啊,很費力的去形容我想表達的東西,最後自己往往是又急又氣,對方也不清楚我到底想說什麼。例如:有次我試著說:就是一個長長的格子,可以裝東西,在地上走來走去,其實我是想說,東西放在「整理箱」裡。
出院後休學回台南的家,因為頭還是痛,整天昏昏重重的,前半年就只做兩件事:吃飯跟睡覺,後半年頭痛減緩許多,慢慢的離開床的時間也變多了,我去書局把腦科學相關科普的書買回來,因為我想知道我怎麼了。失語症,這是神經學的領域,大五才有的課程。一年後再次回到校園,重新讀大三,很快的就發現,醫學就是專有名詞很多很多,比想像中還要更多更多的一門學問。一次記不住就多念幾次吧,就像我又重新記得自己的名字那樣。
扣除身體上的疼痛,重返校園後,我很清楚的知道我想走神經科。結束台中的學校生活,回到台南,在台南聖教會受洗。感謝主,祂一直都在,雖然很不容易,最後還是完成神經科醫師的訓練。
當上神經科醫師後,每每遇到腦中風或腦出血而有失語症的患者,當他們語言表達困難,又急又氣的時候,我會過去拍拍他的肩膀,慢慢地告訴他:「不要急,想講但是講不出來嗎?我講幾個選項,你選一下,告訴我們你想說什麼。」這個過程我走過,很花時間,需要有人願意耐著性子在旁協助,才能把想說的好好表達出來。
幾年前,我在診間遇到一位80多歲的老爸爸,他大聲痛哭,淚流滿面,原來在車廠擔任高階主管的兒子,因為肚子痛到醫院門診就醫,在候診區等待的過程中,突然失去意識倒地,因為發生在醫院裡,立即得到很快的搶救,但最終仍挽不回性命。
老爸爸大聲痛哭,他很困惑的問:「人都已經在醫院了,怎麼會救不活呢? 」,我緊握住他的手,我也很難過,因為我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。
我真的好渺小,什麼忙也幫不上,什麼也不能。在他稍稍停住眼淚的時候,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,開口對這位老爸爸說:「我可以為你禱告嗎?」這是我在診間第一次為人禱告。我用很不輪轉的台語,做了簡短的禱告。我知道我不能,但是上帝可以。
我想起大三在急診室為我禱告的學長,他那時候的心情,是不是跟現在的我一樣?
謝謝主,回顧這一段,我相信這都是神的帶領。在我求助無門很惶恐的時候,您派了天使來急診室為我禱告,謝謝您,在我還不認識主的時候就先愛我。感謝神的帶領,感謝您一直都在。阿們。
(作者為台南聖教會 蔡青芳姐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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